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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9-10 18:03:16

第9章

刘郢虽平日学习功课刻苦,但到了一些他认为的小事上,总是惯会偷懒。每每这些时候,

只有一个苏泓最能替他分忧。就比如这抄录经书。众多太子侍读之中,

唯有苏泓的字迹最像太子的,也唯有他最能吃苦。今日就也是如此,

申容尚且还在含丙殿候着,刘郢就命人把苏泓叫过来帮忙了。

除却皇后夜里就要读的《天地》,余下的皆由苏泓代为完成。

申容的目光就被苏泓吸引过去一小会,她对这个人印象也不是很深,

从前只知道他很是得刘郢宠幸,储君时期不论读书还是出去野,太子总要带上他一道。

申容与他见过几面,但未曾有过沟通。后来刘郢做了皇帝,听说对其失宠了一段时间,

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再到了往后,她自己也陷入了泥潭,就更无心打听外头的这些事了。

她的沉思被刘郢突如其来的话打破,男子低沉的嗓音靠近,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她并排坐到了一块。盘着腿一边翻阅膝上的竹简,一边问她,

“读过这《南华经》没有?”申容余光里瞥过距离过近的刘郢,用侧脸回答他,“不曾读过。

”“母后在读的书,你怎能不知道?”他抬起了头,一点不像她这般局促不安。“妾学得慢,

现下手里头的还未读完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撑着地板往边上挪去。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近得她仿佛被男子身上的檀香全然包裹。方才还念着他不开窍,看来还是自己低看了他。

这哪是不开窍的样子?也就是现在自己了解他,知道怎么引起他的关注,要换做从前,

她从来都不能感受到他的主动。若一定要说个主动的时候,也就床笫上的欲望使然了。

刘郢也没在意她间隔开的动作,把手撑到了长案几上,语气神态一如平时放松,

“往后你每日未时过来这,我带着你读。”她不禁一愣,“殿下,这不合规矩。

”“读书何来有无规矩一说?”太子用手抵着侧额,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看样子是颇有些想占据上风的意思。这些时日实在是由这小丫头拿捏得太狠了,

几次三番被唬得没了气势,这回如何也要扳回一局。申容就低眉敛目,

配合着让自己处于下风。“那您去和娘娘说,她要是同意了,我就来。”太子得意一笑,

“成。”二人的对话将将结束,位置仍旧没有变化,尤其刘郢还安然自得地重新拿起了竹卷,

不见丝毫有回到原座上去的意思。申容也就装作不知情,继续安静地看着身前案几。

他二人尚且能各怀心思,安安静静落座一处,可毕竟还有一个从未出过声的苏泓呢。

他从帛书中微微抬头,瞅了眼对面的未来储妃,观察了有一会才不漏声色地收回。

“申容…”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忽然回想起太子说她的第一句话。到此刻才能跟着认同,

她确实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女儿,却不是静得不像,而是这八面玲珑的处事。

早前兰房殿的新闻他略有耳闻,席间对话算精彩,能做到那般把控场合,大小也是个角色。

一时不禁思绪万千……太康四年的下半年,自从吴高侯的死提前,

似乎所有事都在悄然改变着节奏。摸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发生从前这个时候还未曾发生的事。

就比如田婉儿的入宫。兴许是那次宫宴申容的从中作梗,斩断了刘郢和田婉儿在私下的会面。

所以往后田婉儿也常来兰房殿与皇后问安说话。田家根基深厚,祖上纵然不在朝为官,

却也是长安城有名的富贵人家,对于高门贵族之间该如何去交际,除她自身以外,

后头定然还有一群人帮衬着筹谋划策。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要比申容更懂里头的门道,

哪怕现在的申容已有了一次教训,在某些地方也比不了她。就好比这简单的问安,

田家女知道要更早往天门殿过去,为了不多打扰到天子,

三日一次问安即可;皇后这边就来得更勤了,同申容一般——每日卯辰就要过来的,

就算梳头整衣这些活有申容在做着了,她也能毫不尴尬地杵在一旁,

有活就做、有能开口的话就接、要安静的时候,也能恭顺得就像这兰房殿内的宫女一样,

静静地守着。哪怕是面对申容也是这样,两个都还未过门呢,

就如郑皇后给她立的下马威一样,与申容做小伏低地行礼问安了。

要不是申容还知道回礼的规矩是什么,倒真像是刻意在打压她一样。这样的人实在厉害。

若不是没有办法,定然要坐上这储妃的位置,又为了之后保全自己同家人,

她还当真是懒得费心思去同她较劲。“阿容过来与孤篦篦头。”郑皇后还是多亲申容一些的,

毕竟已有珠玉在前了,往后人要再想按着这条路去巴结,总要难上一些。

而且这事还难把握分寸。过了头显得假,做不到位又起不到作用。

若想要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往上爬,就只能默默等待时机了。

可申容又怎会给她这样的时机?甚至还颇为和睦地与郑皇后提了意见,“婉儿姐我实在喜欢,

不若就让她早些搬进来,与我住一起做个伴吧。”郑皇后柳眉微微一簇,

又说到了尊卑有序之上。“就算情如姐妹,可哪有妾这般没规矩的?

怎么能和未来储妃住在一处?”“娘娘~”她索性靠到了郑皇后的膝上,

由她的手自然而然搭下来,抚着自己额角的碎发。到了这个份上,偶尔撒撒娇,

就更显亲密了。只有完全的信任、不设防,才是将对方真的当做了家人。大家闺秀的得体,

那都是对外人做的。到了郑皇后跟前,定要有所不同,才能显得区别对待。

郑皇后就又嗔怪地唠叨了申容两句,最后才无奈应下。末了还是不忘提醒她态度要强硬一些,

就算田家女也是个温顺的,但以后后宫之中难保就不会出几个欺软怕硬、横行霸道之辈,

到时候她要是再不立威,就难服众了。皇后这些话说得真心,申容也就起了身,

很是认真地听着训。只有让田婉儿入宫,不再让田家其余人干涉,才更好地看管住她。

这些时日有了郑皇后的许可,申容每日需做的事里头还多了一项,便是前往北宫与太子读书。

有时午间刘郢过来兰房殿用饭,小坐之后就带着申容一起回太子宫了。离开的时候,

田婉儿就与兰房殿的那些宫女老媪们一同相送。她实在恭顺,恭顺得在人群中没了一点特别。

这样的恭顺其实还有些像刚入宫的申容。而再往远了说,

其实又是刚入宫的申容效仿了上一世的她。申容不禁回头望了她一眼。

两个年轻女儿家的眼神对视上,明明年纪更大的田婉儿倒带了畏怯,首先谦卑地低下头去。

她的心中却并不好受,仿佛从田婉儿身上看到曾经慢人一步的自己。即便憎恶,

但一旦感同身受,就忍不住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争来争去,谁赢谁输,

终其一生费劲心机,虚伪渡过,最后当真就是快活的吗?这念头不过稍纵即逝,她忽得清醒,

却更憎恶自己的愚善。身处皇城,尤其身后还牵扯到前朝,如若不争,死的就是自己同家人。

她没必要,也实在没有这个功夫考虑她人的处境。这里头本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苏泓今日也在含丙殿,同前几次一样,他在底下替刘郢完成本该是他的事,

刘郢就在主座同申容并排坐着,同看一卷书。《庄子》其实是她早就读过了的,

在绥阳老家就看过不下数十遍了,上一世在皇宫里也是来来回回的读。

这会却要在刘郢面前装懵懂无知,仔细听他念给她听,为她耐心解释。

她脸上绽放出来的笑就更加和煦了,仿佛一个年长者在看垂髫小童,还能看出几分可爱。

可这笑落到刘郢眼中,却是女儿家对自己的崇拜与仰慕,

有“年龄”和“绥阳城来的”这两个刻板的印象,就算后来另眼相看一些,

却也总觉得她还是明白得太少。就算有时候能耍些小聪明又如何?真到了这些大道理上,

还不是得仰仗着自己?这么一经误会,心中的成就感就更深了,对申容也愈发黏腻,

原本只读半个时辰,往往讲得远了,到申时都不肯放人。直到后来连郑皇后都看不下去了,

派了叔衣亲自来传话:“年少是易情浓,可怎么也得顾忌着礼数,谨守纲常的。

”不能明言指责太子,就当着太子的面给了申容重话,“申娘子可是忘了时辰?

如何都不提醒殿下?非得闹得满宫闱都知道了,脸上就光彩了?”申容就垂下了头,

认真揽下错误,“是容错了,下回定当注意着些。”太子一听这话当即就不大高兴了,

好容易在申容面前建立起几分伟岸的形象,现在还让个女人替自己抗罪,多少非大丈夫所为,

也就立即将错揽了回去。“是寡人留着她的,说得久了难免忘了时候。回去与母后说,

明日寡人亲自去认罪。”储君都这般说了,叔衣就算在宫奴里地位再高,也终究是个宫奴,

不免迅速伏身贴地,应下刘郢的话。“是,殿下。”这回就是连申容都忍不住感慨了,

郑皇后真不愧能稳坐这么多年的后位。派叔衣过来训她这一招,用得实在是自然又妙。

不仅提醒了太子要记着规矩,也惹得他对自己更多了几分怜惜。

看来自己首先拉拢郑皇后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对。出来时,

叔衣还颇会做人地与申容单独致了个歉,“储妃,奴也是受了娘娘的交代,

所以方才话重了些。您莫见怪。”申容甚是和气地拍了拍叔衣的手,“我怎么会怪您。

若不是您方才那正经一唬,往后估计是难收场。”“也多亏了是您过来,

不然换了旁人说这话,殿下还不见得会顾忌着。”怎么说也是兰房殿里的大宫奴,

在底下奴才里头凭着资历与郑皇后的信赖,说半个主人都说得,

就是位份低一些的美人们都得看她几分脸面。申容又怎能忽视了这么个重要的人物?

“储妃言重了,奴不过伺候人的。”客套话来来回回多了就没了意思,申容笑了笑不再奉承,

只放缓些步子同她并行,就是要将敬重之意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又低声说了句,

“往后还得多受您关照。”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叔衣在这皇城之中摸爬滚打了多年,

大大小小的人物也见识过不少。这些时日过来,自然看得很清楚这储妃的本事。

倒很是乐意地顺着接下了,“不敢提关照,有事您说话就成。”……含丙殿这方,

待申容走后没一会,苏泓将抄好的经书交由太子过目,随在一旁还在回味着方才的事,

不由地念了句,“殿下与储妃能和睦,便是一桩好姻缘了。”刘郢扬起眉毛,

沉思了一会才开口回他,“父皇亲口定下的人,自有他的深意,那我也要有我的表现不是?

”这话语气之平淡,仿佛也没有多当真。说完,他卷起经书,随手丢入了脚边的书篓子里。

帷裳一抬往净房过去。其后便迅速跟上了两个小黄门,弓着身子替他解纽襻。

苏泓停在原地一顿,又不觉望了眼篓子里成捆成捆的书卷,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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