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来让阿爹阿娘去衙门认尸。
是三天后的事。
这时我正站在阿娘身旁,看着她亲手细致认真地为阿姐做药膳。
只因她觉得,上膳坊做的药膳在送来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药膳有些凉,就会损失一些药性,不利于阿姐身体恢复。
于是她重金买下了方子,在家亲自动手做。
嘴角还带着微笑。
为什么不一样?
我明明记得。
小时候我想吃她为阿姐做的桃花酥。
只因为阿姐爱吃,她就连一块都不愿意分给我,怕姐姐不够吃。
更别说亲手为我做什么了。
从来没有过。
「夫人,大理寺的捕头来了。」
阿娘的手一顿,「他又来做什么?」
「说是,说是,让你和姥爷去,去衙门认尸……」下人支支吾吾。
话音刚落,阿娘手里的碟子就掉到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怎么可能?她那个贱蹄子,壮的跟牛犊一样,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下人连忙跪到地上,头都不敢抬。
「就算死了,死在外面正好,那我还更高兴,她总算干了一个让我顺心的事,但是让我去给她收尸?没门!」
说罢,阿娘又重新拿起一个碟子,继续做药膳。
我的心冷到谷底。
我可悲的意识到:
她是真的不爱我。
也是真的不在乎我。
可惜我现在才认清。
我离开她飘到了前厅。
最后,只有阿爹跟着捕头去了衙门。
回来时,他脸色苍白。
他来和阿娘说时,阿娘正在喂阿姐药膳。
「衙门里,真是格桑……」
阿娘还没什么反应,阿姐就先呛到了:「咳咳,咳咳咳…格桑尸体找到了?」
她不可置信道。
阿娘怔怔地盯着她,「你这么知道是尸体?」
阿姐有些慌乱,但是很快镇定下来。
「我是刚刚听下人说的。」
阿娘点点头,「不要信这些,定是谣言。」她又舀了一勺药膳,吹了吹,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确信。
「夫人……」阿爹欲言又止,他觉得阿娘有点不对劲。
「一定是你看错了,不要危言耸听!
格桑怎么可能会死,她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生过病,桦儿都好好的,她怎么可能死,谁死她都不会死。」
她呵斥阿爹,手中机械地一勺一勺送药膳到阿姐嘴里,都不给她留喘息的时间。
阿娘还是来了衙门。
大理寺来了两个人,强行压着阿娘到我的尸体面前。
「格夫人,你可要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阿娘面色紧绷,一言不发。
尸体已经有一定程度的腐坏,为免吓到女眷,仵作先露出了我的左手。
纤瘦的手腕上,很明显能看到有几道很深的划痕。
小荷顿时跌倒在地,泣不成声,「这,这是小姐给大小姐换血的时候划出的伤痕,我为小姐包扎过很多次,记的很清楚。」
「小姐流了很多血,从那以后身体变得特别虚弱……」
「胡说!你这贱蹄子。」阿娘狰狞着脸打断她,「明明是她死活都不愿意给桦儿换血,杨先生说按着她也只抽了一点血!」
小荷被阿娘这疯魔的样子,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看看右手。」小石头看着她,面无表情,脸色是我从没见过的冷漠。
仵作掀开白布,露出我伤痕累累的右手腕。
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多达十几道,其中还有一道特别深。
阿娘目光看到我缺了小指的右手。
脸色顿时变得灰败。
「这截小指是怎么没的,格夫人你应该很清楚吧?」小石头几乎咬牙切齿。
阿娘恍神记起来了。
那是在格桦八岁那年,她带着姐妹俩到街上玩。
回府的时候,格桦嚷嚷着走小路。
谁知从胡同里窜出一条恶犬来,吓得格桦喘不上气,她也一时慌了神。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抱起格桦向胡同外飞奔。
将小女儿格桑完全抛之脑后。
等到她跑到安全的地方,发现格桑不在身边,带着人赶回去时。
格桑的小指已经被恶犬生生咬掉。
小小的人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她到现在还记得。
格桑高烧昏迷时反复说的呓语:
「不准伤害我阿娘……阿娘,不要怕…阿桑保护你……」
……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一个那么善良勇敢的好孩子。
她怎么就忽视了她这么多年呢。
阿娘心中阵阵抽痛。
「怎么,怎么会这样?」阿娘瘫倒在地,拉住我的手不放。
忽然,她看到我腕上的红绳。
这根红绳她好像见过。
她死死盯着红绳回想。
红绳,手腕,帷帐……
她想起来了!
她在那个自愿为桦儿换血的女孩手上见过!
那时,杨先生说找来了一个自愿换血的女孩。
还说那个女孩不愿意透露姓名,所以用帷帐隔起不露真容。
但她不经意看到一眼从帷帐中伸出的手。
那时她还觉得有点熟悉,但当时一门心思扑在桦儿身上,没有细想。
现在细细想来……
一些画面快速从她的脑海闪过:
「阿娘,你来看看我这个红绳编的好看嘛?」
「阿娘这个可难编了,我学了好久呢。」
「这一条编的最好的送给阿娘!」
……
那是阿桑从小带到大的红绳!
要是她当时再留心一点。
哪怕去看一眼。
阿桑或许就不会死!
……
「是阿桑,是…阿桑,怎么会是阿桑呢?」
「不会…不会的,不会的!」
我站在小石头旁边,静静地看着阿娘。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神情逐渐癫狂。
然后失了魂似的撒开手往门外跑去。